环保部汤搏司长:核安全问题为什么特殊?

2019-07-16 09:27  来源:核电文摘    核安全局  核电安全  核环保

  中国长期以来,以煤炭为主的能源结构不仅已无法适应经济的快速发展,也造成了较严重的社会能源、环境问题。核能是目前唯一达到工业应用、可以大规模替代化石燃料的能源形式。而核电要发展,安全水平必须同步提高。  本文根据环境保护部(国家核安全局)核电安全监管司司长汤搏的一篇演讲稿整理而成,以期能够为大家更好的了解核电、认识核安全提供帮助。  以下为演讲稿摘要。  要懂核安全,我们就要懂得核电这只船  分享一个小故事...


  中国长期以来,以煤炭为主的能源结构不仅已无法适应经济的快速发展,也造成了较严重的社会能源、环境问题。核能是目前唯一达到工业应用、可以大规模替代化石燃料的能源形式。而核电要发展,安全水平必须同步提高。

  本文根据环境保护部(国家核安全局)核电安全监管司司长汤搏的一篇演讲稿整理而成,以期能够为大家更好的了解核电、认识核安全提供帮助。

  以下为演讲稿摘要。

  要懂核安全,我们就要懂得核电这只船

  分享一个小故事,前几年中央电视台有一个节目,是荷兰的一个小女孩,16岁,做了一次单人环球航海。完成之后有记者采访她,她说了一段话,这段话说得非常精辟。因为我是专业做安全工作做了很多年,一直想不到用一段怎样简单的话来讨论安全问题,真没想到她这话说得很好:“他们说航海有危险,但实际上生活中总是充满危险,他们不懂得船,所以他们不懂得航海。”我想,我们要懂核安全,我们就要懂得核电这只船。

  再说另外一段话,这是国际原子能结构在非常经典的philosophy层次的文件,75——INSAG-3《核电安全的基本原则》里讲的一段话,它说:“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实现绝对安全,就某种意义来说,生活中处处有危险。”其实这两段话本身已经把安全的特点做了一个很好的概括。我后面再给大家展开讲讲,我们从事核安全工作的人怎么考虑安全问题。

  什么是安全?

  我在外面做讲座的时候,经常一个问题,大家对安全很关心,有没有人能够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回答你认为什么是安全?很遗憾,迄今为止只有一次我得到了一个回答,这是当年我在核与辐射安全中心给新来职工做培训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站起来说,安全是可接受的风险,其他很少人能给我回答。

  我们对安全进行考察以后,发现安全有几个属性和特点。第一个属性,安全是人类永恒的问题,只要有人类存在,就永远会面对安全问题。

  安全的第二个属性,安全是一个相对概念,没有绝对安全的存在。我们在讲安全水平的时候,也是放在一个环境中和其他事情相比较而言的。

  安全的第三个属性,安全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同样的事情,因为时代的变化,环境的变化,那么人们对它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

  安全既然是相对的,当我们衡量一件事情的安全水平时,我们要对安全设定一个尺度。我经常看有人在争论核电是否安全,我发现很多争论没有意义,鸡同鸭讲,实际上他们是在用他们各自的尺度来衡量。尺度不一样,争论永远达不成共识。大家只有先认同一个尺度,然后用这个尺度来衡量某个事情的时候才有可能性达成共识。

  讲安全尺度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两个概念。

  第一个概念,灾害。什么是灾害?灾害是一个事情已发生的不利后果。比如地震已经发生了,洪水发生了,我们把它叫做灾害。但是一个事情不利后果还没有发生,但是我们从理论上预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定义,怎么衡量?我们只能用一个概念叫风险,就是我们理论上推导可能发生什么灾害,这个灾害的后果有多重,同时可能性有多大?同时考虑后果和可能性叫风险。

  我们在考虑安全的时候,用风险概率衡量安全水平是目前科学界主流认为更合理的尺度。我想其实从大家直觉的判断,也应该觉得用这个尺度会更合理一些。可以给安全三个定义:

  第一个定义,当一件事情带给我们的利益足够大,而其代价可承受的话,我们则认为其是安全的;

  第二个定义,安全是利益和代价的平衡,没有一件事情只有利没有弊;

  第三,安全是可接受的风险。

  不管是安全也好,核安全也好,这几个普遍性的规律,这个衡量的尺度应该说都是适用的。但是核安全确实有一些特殊的问题,下面和大家讨论一下。

  核安全问题为什么特殊?

  我个人总结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核能发展的历史。我们一讲到核,首先想到投放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之前我们和清华大学有一个研讨,清华大学有一个教授讲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心理学上的说法,叫锚定思维。一开始某个事情给我印象非常深,那么我不管什么事情都往这个方面想,这就是锚定思维的表现。原子弹使我们很多人对核能形成一种锚定思维。

  第二个原因,是核能技术的神秘性和复杂性。我们看到原子弹巨大的杀伤力,所以各国搞原子弹,都处在极度保密之中,这种很神秘的事大部分人不理解。同时确实核能技术、核电还很复杂。

  第三个原因,核废物的长期影响。长期影响这个问题,比较头疼在什么地方?人们考虑长期的问题的时候,往往会脱离技术考虑,往往会把问题提到道德伦理甚至哲学层次进行辩论,这种辩论人类已经辩了几千年,很难达成共识。后面还要讲这一点。

  第四,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其重要标志,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科学家卡森写的《寂静的春天》,讲到因为环境污染,到春天没有鸟儿的歌唱了,这是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的标志。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不关注到核能领域,是不可能的。

  第五,现代媒体的发达。其实在核能的早期也曾经发生过一些比较严重的事故,比如60年代在前苏联南乌拉尔有一个后处理厂,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严重的核事故,它的高放废物储存罐爆炸,这次事故的放射性仅次于切尔诺贝利。但那个时候因为媒体不发达,还有保密的原因,老百姓也不知道,也不太关注,没有引起很大的影响。但是从三里岛事故开始,切尔诺贝利到这次福岛,电视媒体的转播,对人心理冲击和事件过后看报纸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也是现在人们对核能敏感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关注核安全必须关注几个方面

  第一,核安全的科学技术方面。

  从科学技术的角度,从数据的角度,现有核电厂应该属于最安全的工业系统之一。但很遗憾的是,这么多年很多国家做民意调查,给出了数据,即核电安全水平的提高,并没有赢得公众对核电更多的支持。

  这涉及我们核电安全的另外一个问题,所谓核电的社会可接受性问题。

  第二,核电是一种电力提供方式,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也不能要求核电的风险比其他电力风险更低。

  第三,核安全问题有特殊性。

  人类心理特征,对一次造成重大灾害的事情,虽然从科学角度讲风险低但是关注度更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英国有一个核安全专家法墨,首先倡导用风险概率来管理核安全。他认为,从风险角度,只要发生概率极低,可以允许引起的后果很严重。但是考虑到人的心理,对重大灾害造成的损害还是应该有所限制,不能让灾害无穷大。

  1979年美国三里岛事故之后,美国核管会发现一个问题:技术性的尺度解决不了核安全的根本问题,解决不了人类认识问题,所以一定要建立共同可接受的尺度。什么尺度?风险。

  最终美国核管会确定了核安全目标:对于核电厂周围的公众来说,核电厂的运行应该不导致明显的(significant)风险附加。那么什么叫没有明显的风险附加?对此美国核管会给出了两个(量化)目标,暨两个千分之一目标:

  对紧邻核电厂的正常个体成员来说,由于反应堆事故所导致立即死亡的风险不应该超过美国社会成员所面对的其它事故所导致的立即死亡风险总和的千分之一。

  对核电厂临近区域的人口来说,由于核电厂运行所导致的癌症死亡风险不应该超过其他原因所导致癌症死亡风险综合的千分之一。

  为什么说核电是非常安全的,是最安全的工业系统之一,就是靠这两个数据来支撑。很幸运的是,经过大量评估,我们现有的核电都可以满足甚至远远低于这两个千分之一的附加风险。

  我有一个观点,没有达不到的安全,如果想要安全,不计代价的话,多安全都可以达到。但是如果代价花到太高,核电价格社会不能接受,这个安全对核电就是没有意义的。

  核电人也很困扰,核电都这么安全了,到底要核电有多安全?就是多安全是足够的?这是核电非常著名的一个基本命题。从来没有人讨论绝对安全问题,因为这个提法是完全不科学的。想让核安全有一个逻辑自洽的说法和理论,是迟早要回答这个问题。美国的标准是两个千分之一,我们定多少?万分之一?百分之一?都可以,只要能对这个量化目标达成社会共识就可以。

  第四,国家的能源战略选择。观察世界上的核电国家,对于一次能源储藏匮乏的国家,比较倾向于选核电,比如法国日本。有人说核电是半自给的能源,因为核燃料使用量很少,可以提前预储备很多。法国日本的核电发展,1973年的能源危机就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而对于一次能源自给率比较高的国家,比如美国,是否选择核电,往往还会考虑很多方面的权衡。那么我们国家是什么情况?恐怕这也是我们要很好研究的一个课题。

  第五,社会资源的有效利用和社会风险的平衡。首先,核电已经很安全了,但是我们还要在核安全上无限的投入,而对于其他领域,比如交通安全对公众的安全威胁可能很大。核安全水平提高非常高,但是对公众安全水平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改善,但是因此花费的资源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不要以为把核安全水平提高了,整个老百姓安全水平就提高了。假如中国对能源有更多的需求,不选择核电怎么办?可能只能选择火电,而火电导致的社会风险可能更高。我们知道煤矿在中国是典型的高风险行业,这样整个社会的风险可能不降反升。如果仅仅只提议核电要降低风险,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许是一个不全面的做法。

  第六,核安全问题的国际性。

  首先,重大的核事故总会造成广泛的国际影响,使核能的社会可接受性降低,导致许多国家放弃核能。而全世界都放弃核能时,一个国家是很难单独坚持发展核能的。

  其次,我们最近也注意到,核安全问题,本来应该是一个科学技术问题,但是因为国际上存在着竞争,有时候会把一些利益问题包装成核安全问题,这点上西方有些国家表现很明显,如果去拿国际标准来研究会发现,某些国家这些年努力把自己的观点加进IAEA的标准里。发达国家经常利用在国际政治中的话语权将对自己有利的条款塞入相关国际标准,以达成对自己有利的竞争态势。

  最后,国家战略考虑,美国的核电为什么发展脆弱?除了经济性不能竞争外,美国本身对核电就没有多大需求。上世纪五十年代发展核电,不是用核电来解决美国人的能源问题,而是“在能源匮乏国家需要核能时,防止将其推到敌对国家的怀抱。”这就是国家战略。我最近和俄罗斯人交流,问他们为什么自己发展核电,而向欧洲出口石油天然气,,其他国家拿俄罗斯的油气资源去发电?俄罗斯人说,没有核电,能是核大国吗?这也是一个国家的战略考虑。

  此外,能源安全对国家安全的影响,也是一个需要很好考虑的问题。能源的自给能力也毫无疑问地会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战略独立地位乃至国家安全。

  结束语

  当19世纪末汽车进入美国时,底特律的一家报纸写道:“这些满载大量易燃易爆危险品的怪物穿行于闹市区,威胁着周围的老幼妇孺……”,这些言论与今天人们对核电的言论多么相似。考察人类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

  1、人类总是对客观世界充满了好奇,并渴望去探索,这正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2、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人类又是有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期望规避或降低风险。

  3、不管愿意不愿意,自然的和人为的风险总是伴随着人类,并直到永远。

  4、我们人类能做得就是尽量降低风险到可承受程度,这就是安全。

  5、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其对风险的承受能力和其进步能力是成正比的。

  美国航天技术先进,他们航天飞机炸了还要发射。我们也可以想一想在中国,如果航天飞机炸了是什么情景,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从更广义的角度,英国有一个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过,人类的文明的产生和发展就是挑战和应对。对一个民族来说,没有挑战的时候,文明是不能产生不能发展的。挑战过大的时候,也是不能发展的。有挑战的时候,能正确的应对,这个文明才能得到发展。我想我们对待一切事物,包括核电都要有这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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